《北京,遵义》 | 王炜
[组诗]
一、大驱逐以后
二、关于尼采《敌基督》中一个段落的笔记
三、王希模(约1910年代末——?)
四、李淑容(?——约1960年代)
五、一个新家
六、反驳几种庸见
七、几则备忘录
八、对我2000年的诗《给遵义》的回应
[跟尼采一样,格奥尔格“迟到的人”的形象也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声音,在受缚于时间的时代沙漠中呼喊。(……)“让我们直面自身。我们是极北人——我们非常清楚地看到,我们的生活离他们是多么遥远。……我们找到了逃离几千年迷宫般岁月的出口。还有谁找到了出口?‘我既不知出口,也不知入口;我就是一切不知出入之径的总和’——现代人叹息到。”(尼采《敌基督》)——在这个意义上,迷宫可能是惯常的古典主义强塞给西方文化的外部设计。这便是斯宾格勒认为的南方,是它导致对寒冷北方的牺牲。(……)迷宫抹去了人们追随的道路,由此,它使我们在历史上按照他人的设计、他人的意志而前行。但是,正如尼采会继续写道:现代的幸福没有必然基于对自己道路的寻找。这里做出了一种区分,是失去自己的道路,还是在他人的道路中迷失——自治的错误状态和他治的错误状态之间的区别,加入你愿意的话。关节点在于,对“我们的幸福”的发现,其基础恰恰在于发现迷失的道路。]
如今何种更狂妄?是自视为迟到者,还是不再以身为迟到者为虑?
自视为迟到者,即意味着你已在自身之中,完全、同时性地具备了一切。但是,没人可以完全具备已被完成和将去完成之物。那被数个世纪历史化了的一切,实为急骤短暂,以至于在你的时刻也只是刚刚开始。
那么,如何在你的现实中重新说明,那条未走之路的三次节点:分别以普罗米修斯故事,基督的一生,弗里德里希·荷尔德林的提问为标志的,三次区分结束和开始的时刻?“诗人的工作”即:三种时刻才刚刚开始。因为,在那被三种时刻区分和确定的同时性中,无人是迟到者。每个人所在的时刻,恰如其分。那种在它烈烈到来时,如消亡之风一般,猝发的恰当性,并未被你认识。
如今三种时刻都指向我们的溃败。如今在可思量、可做之事中,已无任何一种新与旧的凯歌可唱。可是,我们所犯的过错,与那些刚刚才开始成为先在者的过错的同时性,如同凯歌的异文。觉今是而昨非,如同凯歌的异文。没有什么是晚来的,一切刚刚开始,如同凯歌的异文。
只有最后之人才令你迷失。只有最后之人,才把你推进迷宫。那么,你可以在最后之人指给你的道路前静止不往吗?在最后之人们眨巴着眼的目光中,没有你的运动,但是,他们虽嘲笑,却看得见你的静止。同时,我们对开端性的累累伪造,也即世界在疯狂中的静止。为什么,我们不能承认,每一个人,即使我们身边的最平凡者,都是疯人呢?
为什么我们不能承认,我们早已先是间接,以后,愈益直接地加入到了一场精神战争之中?当那些美学的间接性纷纷碎裂,努力抵御疯狂的我们,又将如何?
一切走遍大地的举措、努力和变化,都不能改变:你被最后之人视为无路可走者,也即静止者。然而,你的静止,不是把《归去来辞》当成一座迷宫祖宅。因为迷失,一条内化了的瑷珲腾冲线牵制着我们。那么,在这座中国迷宫里,你可以同时否定南方和北方,无论在南方或北方,无论生活在何处,都成为一道裂缝吗?
那么,反对斯宾格勒,即反对大地的任何一方把另一方作为牺牲,即反对任何一方拖行另一方,使后者在一种恐怖状态中木然跟随。反对尼采,即意味着敌基督者,只是在基督被作为外部设计的历史化时间中,极为晚近才有所剩余的,如同在你的存在不久之前才开始剩余的前基督状态。即意味着,敌基督者是历史和最后之人以外的,一种短短过渡形态。
因为,如果没有我们——如果没有每个人都是刚刚开始的我们,就没有复活。复活,就是走出迷宫。
不,不要在大地上面面俱到。失去裂缝就失去了道路。如果不能工作、衰老和死于裂缝之中,何种幸福,何种谋略,能让你不成为迷宫中作为虚假路标的干尸呢?
勿忘负面之声:揶揄的声音,嘟哝的声音,禽兽的声音和机器的声音。
勿忘纪录阵阵发笑,那些自我娱乐得像划船的人,有个人笑得脱了节。
一些呜咽,石头破烂挪动的摩擦声,以及各种改头换面的一概而论。
那些终生在旷野上说话没有回声的人,新设备告诉他们星斗的名字。
接受那种不论如何,也无可避免的粗糙。不过,你也得到一种奇怪的随随便便和简单。它不是照明开关,它不是霓虹灯,它在照明中打开黑暗。
杜撰一个途径盐湖城和塔里木河的阿里斯托芬,刻画一次勉勉强强的议和。
一场遥远的皮影戏——烈火油田是最好的幻术。
勿忘普希金富于变化的坦白。
风像一匹隐形巨龙,风中吞吐着琳琅满目的空谈与策划案,一个个碎片拼成了幽灵说:“要记住”。
勿忘“汝应皈依弥尔顿,德莱顿,蒲伯
。。勿从华兹华斯,柯勒律治,骚塞”①。
写下这些。因为你的距离感已经改变,因为,你需要在一次次发生于写作内部的,如灾变般的事物位移中,让残损的大地保持那犹如诗神本人指出的空隙,好让你细心地回应世界——这认为光明不可能者——的提问。不可仅仅服务于光明的观念史,而是要去直面光明。然后,仅仅由此直面所引领,再写下你的归零地——你的,西南山地的二十世纪。写下那些仅仅因直面光明才成为可能的,对于世界是秘密、对于未来则完全坦率的内亚故事吧。
“比希摩斯的话语”关于诗艺/文学、思想史、亚细亚,不定期更新,希望持续呈现当代中文写作者的工作,也呈现一种文学传统和智识视野。